归来不见乡关路怀念祖父

北京治疗白癜风哪家医院正规 http://m.39.net/news/ylzx/bjzkhbzy/

祖父终究没有挺到他所估摸的农历七月,刚立秋就走了。

现在早已越过新年,我的生活也恢复如常。只是每当我想起他时,电话拨过去那端再也不会有回音。

在刚过去的我和他的生日,以往二十五年里的这一天,我们都会一起长一岁,而这次却是我一个人的成长。

我人生的心之所恃,又倒下了一块巨石,跌跌撞撞四顾茫然。

死亡不是永别,忘记才是,仅以此文作纪念。

药铺

在我的印象中,关于祖父最初的形象,多半都是在镇上开药铺的那段时间建立的。

那时我还未到上学的年纪,整日踩在他坐堂的椅背上摇摇晃晃,看他号脉问诊,或者与镇上的老友们闲谈。

他那时的闲情充沛得无处安放,侍候花草、练字、养鸟、捡石头,除了与音乐绝缘,他做到了一个困居乡里的人极尽所能的折腾。但陇坂乡野的贫乏与闭塞,让他更多只是当作意象有所寄托罢了。

比如结的石榴只有麻雀蛋大小,文竹从来都是巴掌大,竹子更是比筷子细,橘子树长得像辣椒苗,火龙果树从未结过火龙果(甚至都不知道那就是火龙果树)。我曾笑话他,养了一辈辈的花,没有名贵的,只有两三样说得过去的还是在我鼓动之下买的。

不过祖父的字还可以,虽然只读了两三年私塾,囫囵吞枣地背了几本蒙书,但后来还是有花时间练字,而且也难得地摆脱了匠人习气,认真临过几个帖。

也可能是年纪和阅历的缘故,我见到他的字时娟秀少而老劲足,很像我印象中他本人的风格。在药铺的那些年,每年逢庙会都会找他来题庙门上的对联,甚至还有人求他的中堂。

“耕读传家”“积善人家,必有余庆”以及《朱子治家格言》,这种说到了老农的心坎儿里的文字,都是他私下尤爱书写的,常写下来向念小学的我解读。无非教导我不要忘了先人是以耕读务本,以后为人要忠厚老实,持家勤俭云云。

后来搬到城里,祖父又甚爱临《兰亭集序》,练到自己觉得能拿得出手时就开始送人。七十来岁人与书俱老(当然还是停留在普通书法爱好者的水平),再后来就因眼花而渐渐搁笔了。

祖父平日从乡间骑车到镇上时,沿路看到野生的苍耳、金银花、车前子等药材,会停下来采拾。即使我们后来搬往平凉,他关了药铺,可我们上山游赏或采野菜时,见到药材依然会忍不住收拾起来,等到落灰、生虫后又在搬家时扔了。

那时我也正值顽皮的年纪。如果没有像猴儿一样趴在他背上,就是去做一些让他念叨“胡害人着呢”的事。也无非去药柜里翻检山楂、枸杞剥开吃,或者偷山楂丸出去当糖果跟别的小朋友交换,而他也只是一味纵容。只有在我每天讨要藿香正气水喝的时候控制下剂量,只准一支。

小时候我结巴严重,一口气憋不出半句话来,祖父开中药磨成粉给我吃,无果。过年去喇嘛庙里上香,祖父让我求签,我心里祈祷然后抽出一支上上签来,签诗里也正好含一两味药名。祖父大喜过望,照着炒制然后让我吃,我只记得药引是炒葱皮,实在太难吃了,几天后我死活不肯吃,后来作罢。

当然我的口吃也渐渐好了(或者说我已不在意了……),虽然我认为与求签没有因果关系,但这是祖父关心我又折腾我的一桩小事,所以记得挺清。

祖父开药铺的时候也才五六十岁,力气还很大,走路的时候常把我架在他脖子上大步流星。

有年发大水,他带我去镇上的药铺,刚出村口就看见漫河滩的泥浆急流淹过了小桥,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蹚水过去。他把那辆老式自行车挑起来,平放在肩膀上,然后让我趴上面攥紧,就这样驮着自行车和我走到了河对岸。

现在回过头来看,在药铺的那些年,祖父儿孙满堂,精力也旺盛,又在乡间受人尊抬,日子甚是惬意安闲,那可能是他羁绊抑郁的一生中最为自在的十来年吧。

郁结

祖父是年生人,出生在富农家庭,再加上作为长子从小被就当做“贵气儿”,所以到了开蒙的年纪,家里送到邻村的喇嘛庙里念私塾,两三年后又转到镇小读二年级。

他可能长于记诵而且也肯下功夫,所以成绩名列前茅。鼎革不久,因为家里不少长辈是在青海马家军底下谋差事,所以害怕局势就让祖父辍学回家,那时他十一二岁。

辍学之后,先在镇上的舅舅家里照看了半年多的杂货铺,后来又回家放羊。当时家里已被划上富农成分,但运动还没有正式开始。

祖父每日一大早吆喝二十来只羊外出,待到傍晚还要背上一背篼的柴禾回来。虽然要忍受烈日寒风和防备狼的偷袭,但有两三个年纪相仿的放羊娃作伴,上山峁进沟壑,秋去冬来倒也自在。

当了三年放羊娃,祖父就无羊可放,因为全部家底都入农业合作社了。后来形势越发严峻,家产抄没充公,书籍字画也因畏祸而焚烧,曾祖戴上“帽子”长期接受监督改造,还有不定期的批斗。

祖父目睹了他父亲戴上白纸糊的高帽子,然后被村里人吐口水和踢踹。时隔多年提起往事,向来沉稳的他仍不免激动。尤其当年某退伍者得势后,在历次运动中用大头皮鞋踢踹曾祖,祖父与他老死不相往来。

不过祖父说他本人倒没有遭过大罪,得亏念过几天书。至于无谓的劳作和大饥荒,那就不是他一个人在经历了。

尽管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,但十五六岁的祖父还是被指派到村小当老师。虽说是小学,但只有十来号学生,跟私塾也差不多,很快就裁撤并入到了隔壁村小。祖父又被派去当生产队保健员,一生命运就此改变,倒也是万般不幸中的万幸了。

保健员大概是半脱产的初级卫生员,稍加培训认识一些常用药物以及能应付头疼脑热,但也要参加劳动来挣工分。

之所以说祖父的命运就此改变,是因为那时大队卫生站的大夫是马先生——祖父后来成为了马先生的学生与女婿,成家立业皆赖于此。

作为一位名老中医,当时方圆各乡以“先生”称呼的医生仅外曾祖父一人。

不过他刚从邻县秦安迁过来,初来村里就遭排挤,一家老小被驱逐到了河对岸的邻村,在崖畔下临时搭棚寄居。至于原因说来也可笑——因为儿子多(共育有六子三女),在乡间有的人眼里意味着这户外乡来人一二十年后会成为一势。

祖父在卫生站跟着马先生学医,而且也确实用功,几年后经考核拿到了中专学历,正式成为一名脱产的乡村医生。

祖父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,女方在新婚不久就生病离去。马先生见小伙子攒劲老实,不嫌弃祖父的家庭成分和有过婚史,有意将初中毕业的女儿(也就是我祖母)说给祖父,两家就定下了这门亲事。

当时三年所谓“自然灾害”刚过不久,挺过了大饥荒的祖母很快就生下姑姑,那时才刚满20岁,三年后又生下父亲。总之成家立业生儿育女,一切都在循着寻常人家幸福的轨迹往下走。

但那个年代的运动愈演愈烈,随时会冲击到普通人小心翼翼维系的幸福。曾祖仍时不时被拉出去批斗,外曾祖更是被限制了人身自由,连回乡探亲都不得。更不幸的是祖母患上心脏病,当时没钱住院治疗,只是在家休养。期间若听闻又要开批斗会,病情就会陡然加重。忧惧之下,祖母终究撒手人寰,当时未满三十岁,儿女尚小。

我难以走进祖父当年的精神世界,只知道他曾一度在精神失常的边缘且有心脏病发作。他说会不受控制地突然说起话来或者大吼一声,但自己也能马上意识得到。直到拨乱反正,祖父才逐渐恢复,那时已人到中年。

虽然说二三十年只是祖父八十二年里的一小半,却恰好贯穿了他的少年、青年和壮年的正茂年华。

“百药难医心自苦,满腔郁结向谁倾?”国俭小爷写的挽诗中的这句话,正是祖父那段抑郁时光的写照。

我还在读小学时,我们有次到山上闲逛,一路上他跟我讲当年失学之种种,我问他如果那时没有运动,他继续读书,那后来会是做什么。正背搭手走在山路上的他忽然停了下来,过了会儿说,可能是一个工程师。

匠人

祖父虽然没有机会当上工程师,但在乡间自己也捣鼓出了不少手艺,木匠泥瓦匠扎纸匠甚至骟匠的活儿,大凡乡间所需,基本都能拿得出来。

不过我没有机会见他摆弄这些手艺,那都是他在青年及中年时的爱好。只是小时候我总爱打破砂锅问到底,很多物件都会一直追问到底才作罢。而我就出生并长大在那道由他亲手盖的院子里。

我后来问他是怎么学会这些手艺的,他说就自己琢磨,然后多试几遍就会了,在那个年代里也借此献殷勤去讨好别人。比如刚开始旁人请他砌门头就应承下来,然后自己琢磨着砌,塌了就又砌一遍,两三次下来就学会了,老庄里不少人家住土坯房时的大门头都是他砌的。

骟匠的手艺也是如此。跌了年馑时,眼看饥荒要来了,农家的猪崽才一角钱甚至白送人,祖父就买几只试着骟一下,没成活就当改善伙食了,也是几次下来就掌握了。

他也爱刻章,却与作为艺术的篆刻无关,只是拿着小锯子头在木头块上板正地刻下“×××印”四个字,当时村里几乎所有人家的私章都是他来刻的。

多年以后,当自学出来的业余雕版刻工看到街头20元一枚的电脑刻章时,被刻在塑料块上工整的华文楷体所吸引,也掏钱给自己刻了一枚。

祖父这些借以献殷勤的手艺,让他捱到了拨乱反正,终于抬头做人。而这些技艺也大多在他盖房时派上了用场。

那时家境虽然贫寒,但在卫生站也有微薄薪资,而且人到中年,祖父要开始完成他作为庄农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任务——盖房。

从制土坯、打地基到砌墙都是亲力亲为(当然少不了亲坊邻里的协助),至于起大梁、砌门头、盘炕、打制家具这种“大工”的活儿更是离不了他。所以给我造成的误解是,我想当然地以为盖房是一桩很容易的事。

在我记忆中,那道院子是雕梁画栋的种着奇花异草的。我在这里出生,并且度过了人生最为自在的童年。

虽然今年回到废弃已久的村庄,我穿过杂草及腰的巷道,映入眼帘的不过是草木蔓延滋长的低矮的土坯房,我一时难以在这断坯颓垣中找到印象中的依稀模样。

那时候我会在牡丹花下摘几瓣搽脸上装扮“妖婆子”,夏雨来时听院子里的水声去捡掉落的杏子,也会躺在太阳晒得温热的水泥台阶上,或者爬到树上待一下午……

总之对我来说,那道院子像是万花筒一样的随着四时而无穷变化的乐园,而祖父则是乐园设计师。

不过祖父虽然爱伺候花草,却并不是一名合格的花匠。他不懂苗圃育肥的技术,更没有名贵花种,都是把乡间交换得来的花栽下去,如果没死掉就是成功了。所以才会有我前面笑话的石榴只有麻雀蛋大,竹子更是比筷子细。

祖父有一年忽来兴致,想把庭院里的花园围墙改造成由石头堆砌,就让奶奶(奶奶是祖父后来再娶,她将姑姑、父亲以及我们孙辈拉扯大,在某种程度上,奶奶是我成长中最重要的人)带着我去河滩放羊时提个筐顺便捡些石头,但村口的河床上只有可用来拌水泥的沙子和料瓦石,石块很少,祖父最后作罢。

后来搬到城里,祖父在一处因修建公园而遗弃的苗圃基地里,发现了几株逸生的兰花和剩下的花肥,如获至宝地移栽回家。后来兰花生了虫,他用自己的土办法——旱烟叶泡的水来驱虫,不过效果似不佳。

但他种的树倒是都很不错,之前栽在门前的两棵香椿树,以及祖屋门前的两棵楸树,后来都长得笔直粗壮。

楸树是在70年代栽下的,本打算将来做自己的寿材,但他走的时候并没有用上。百日纸期内,我去坟头挂灯笼、奠茶时,也到老庄一趟,看见那两棵楸树在半个世纪之后还在自由地生长着。

不过今年一棵楸树已经枯死,灌水也没起作用。祖父要是知道的话,他一定会觉得这棵树有灵性。

晚晴

祖父的晚年生活,应该从刚搬城里算起。那时他六十出头,我正念小学。平时他在一处门诊里坐堂,在那一带重新认识了不少聊得来的朋友。

我们住在西郊建华厂的二层小楼,旁边是麦田,不远处就是泾河滩,所以常去附近的郊野里游逛或挖野菜。

冬天时,祖父睡前会提前铺好床,然后打开电热毯。我生性懒散,特爱钻进去趴着或者躺着翻书。他会喊我坐起来,认为这样读书不成样子。我学舌刚背会的三字经“香九龄,能温席”,说我也给你温席着呢,祖父嘿嘿嘿地笑着走了。

他是一个遵从乡村社会的伦理、知识与经验的人,逢节都会按乡俗恪守不同的仪式。比如端午除了挂艾蒿、供瓜果和系荷包,还会饮雄黄酒。

刚搬过来第一年,祖父在端午时没给我喝雄黄酒,我私下开瓶痛饮了几大口白酒,然后摇摇晃晃出门去,最后趴到一沙堆上睡着了。祖父找到我揪住后衣领拎了回来,一路骂骂咧咧。

这似乎是一种预演,后来有过无数次都是我醉得一塌糊涂地回来,然后他让我喝酒时注意点,我则在他吸烟时劝他戒烟。

他也爱喝酒,但很节制,每天起来吃罢饭都先抿上一大口才出门,一瓶白酒差不多大半个月就解决掉。但是他离不了烟草,搬到城里后闲了下来,对烟草的兴趣变本加厉。先将各处淘换来的烟叶裁剪成烟丝,在旱烟里掺上雪茄,再喷洒白酒发酵,最后卷起来吸。

我多次劝他戒烟,拿出吸烟者的肺部影像给他看,观感确实震撼,祖父也心有余悸,下定决心戒了十几小时。吸烟已成执念的他,终究还是被肺癌带走了。

我们共同的爱好应该是喝茶了,他喝茶时间比烟龄久,每顿午饭后都熬罐罐茶喝。我在的时候他会用已经被他熬败了的茶叶给我也熬上一两罐,最后清洗罐罐的任务就交给我了。

他熬罐罐茶时少不了红枣、葡萄干、枸杞和桂圆,偶尔也会加上新料,如桂花、咖啡豆等。在跟着旅游团去南方茶厂观看过茶艺表演后,回来时又多了一道洗茶的工序。

由于大半生都困顿乡里,所以他对游览河山有着极大的热情。当他第一次看到街上散发的夕阳红旅游团的传单时,就拿回家来用放大镜仔细研究路线,最后选择去了海南。

一路上的南国风光和热带风情对于祖父来说都是异域奇观,回来之后兴致依然很高,不仅带回来了一堆海边及溶洞的石头,还有旅行团给录制的光碟,家里有来客人就播放并讲解。

此后祖父每年都会出门旅游,除了东北,中国其他地区都有去过。

有一年我们去江南一带,参观了不少旧时士绅的园林,亭台轩榭溪瀑塘池,都让我们大开眼界。这才是大户人家,相比之下西北的确苦瘠贫寒。

前年我带他去我读过大学的泉州,我们去了渔村和不少寺庙,感受与西北完全不同的闽南风情。最后送他飞往成都,与姑姑一家会合,然后去眉山、乐山和青城山,回来后就念叨下一年七八月份还要再去打卡峨眉山。

尽管祖父看起来兴趣与讲究颇多,但挨饿的记忆已经刻进了本能。

祖父虽不小气,却见不得将米面油粮送人——这会让他在那个喝榆树皮糊糊、生啃坏洋芋的年代的不安又会重新回来。如果让他看见我倒掉剩饭菜,就会在一旁自顾念叨“造孽着呢,挨饿的时候……”。

所以他每天喝罢茶坐在藤椅上拿着放大镜看书的话,除了时不时温习《药性集要》,就是读当地与他同时代人的回忆录,以及《夹边沟记事》、《寻找家园》等记录甘肃那个荒唐年代的读物。大概是物伤其类,怜人怜己。

病树前头

去年春节以来,向来强健的祖父,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了。

时常感冒且一直有疲态,我们都以为是到了该闹小毛病的年纪,加之不久前有去体检,一切正常,所以也就没在意。他还是每日去药店坐诊,上下班来回四趟,加上途中买菜,每天步行超过十公里路程。

我知道八十来岁的老年人一定会有癌细胞,只是发作与否的问题。既然有体检报告,那就应无大碍,可没想到疾病会来得这么突然。

现在才知道,如果拍片就能发现,那往往已经是晚期了,所以最好还是做专项筛查。

祖父的感冒刚有好转又腱鞘发炎,医院正式检查,发现肺部有肿瘤且已扩散。医生说照此情形应该可以过完春节,动手术也许能多延长一半年时间,但人是在遭罪。最后住院挂了几天消炎药就回家了,身体仍是不可挽回地每况愈下。

不过我们都对病情比较乐观,觉得还能挺过一段时间。当时我打算九、十月份的时候回家办公,陪他度过最后的时光。

可中途有次我们视频聊天时,看他忍受病痛,我在另一端也跟着揪心,甚至不忍心再去问候他。在后面几次的视频中,他逐渐离不开制氧机。我实在等不到九月份,就提前回乡去陪他。

虽然他之前说不用我回来了,但我回去后还是很高兴。当晚陪他时没见身体有多不适,只是依旧睡不着。但没两天病况又恶化了。

祖父白天状态还能好点,我在一旁工作,泡盏茶然后他看我喝(那时他已难以进水,我一个多月前回去时还能一起熬罐罐茶喝)。我闲下来时跟他聊聊天,开解下心情,傍晚天气若是不错,还会推轮椅去院子里转几圈。而到了晚上,祖父只能睡一两小时,其余时间都在低声呻唤,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。

这也是最让我们痛苦的——人在一旁却不能减去他半分半毫的痛苦。

行医六十余年的祖父见过太多的生死,对于他自己的病况自然也最清楚。可我们的文化向来讳谈死亡,在祖父最后的那些日子里,他跟隔辈的我谈论时可能才会从容一些。

他说自己一辈子没有什么遗憾,就是没能留下什么。我说你一直都在为儿女做贡献,到了晚年也没有麻烦到别人,都不需要人伺候,自己做饭吃。

他说现在不指望还能耐活多久,就看能不能把七月过了。我说你还没等到我出息就病倒了,去年还计划到今年国庆带你去日本游玩。

我说还没抱重孙呢,他哼了一下……

祖父嘱咐他走的时候要穿上他的背心衬衫夹克大衣,还安顿了他的医书和收拾的那几副眼镜如何分配之类。

次日我们刚从镇上回到平凉家里不久,我送客下楼的功夫,他就走了。

头天还嘱咐的那几件衣服也来不及找了,终究还是由不得他,最后匆忙穿上了寿衣。至于他极为厌恶的挽幛唢呐之类,也很快安排上了。

对我来说,祖父的后世料理得红火或冷清,有无极尽哀荣之如何,都只是一场与逝者无关的小型庙会,无所谓了。

祖父最终埋在了喇嘛庙山的黄土里——那座六盘山逶迤而来的余脉正对着我们的河湾和老庄,那是他一生的心之安处。

这篇关于他的文章,其实在大学时代就开始动笔写了,我还陆续采访过他几次。但总觉得时间还多,慢慢来不着急。

我一直以为这篇文章写好后会打印出来,他就坐藤椅上喝着茶,拿出放大镜看我写他的这篇文章。读罢就像听到小时候的我说“香九龄,能温席”那样,“嘿嘿”不说话,然后放到床头。

子欲养而亲不待,何况祖孙之间,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么快。

行笔时有太多的记忆碎片点点滴滴一齐涌上,然后沉浸其间不知取舍,于是在仓促与拖延之间拉扯,难以成文。

总觉得他还没有走,有太多次在恍惚之间还想给他打电话,计划和他一起去旅游,或者寄茶叶给他……
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#个上一篇下一篇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zhaigou365.net/fzff/12396.html

  • 上一篇文章:
  • 下一篇文章: 没有了
  • 网站简介| 发布优势| 服务条款| 隐私保护| 广告合作| 网站地图| 版权申明

    当前时间: